引:听说,人死后,会经过奈何桥,在桥头喝一碗孟婆汤,消融此生所有的记忆,然后投胎进入另一具全新的、空白的躯体。那是真的吗?若是,那么为什么,我还记得前世的你呢?
“佛爷!你看我给你带什么……”
齐铁嘴推开门的一瞬间,笑容就僵在了脸上,手里的东西啪的一声掉在地上,摔个粉碎。
慌忙转身,呼吸急促得像是刚跑了八百里地。
“八爷带了什么来?地上那个?”
张启山刚从浴室出来,只下半身围了一条浴巾,上半身肌肉匀称,锁骨微凸,身材完美得齐铁嘴不敢多看一眼。
充满了笑意的声音飘进齐铁嘴耳朵里,直教他暗骂自己不争气:
有什么好害怕的?他身上哪样东西你没有?现在扭扭捏捏的像个小姑娘似的,哪有个当爷的风范!转过去!
深呼吸一口气,算子转过身,努力绽开一个笑脸,道:
“我一不小心,给砸了,嘿嘿……”
“是什么珍奇物件啊?”
“这倒不是,不过是盆花罢了,我来了这些趟都不见佛爷家有什么花草,我是觉着花花草草的能颐养性情,安神静心,正好今年我家里几盆花开的尚好,所以才带了一盆来。”
“原是我不喜欢花草这类,觉得养起来麻烦,八爷有心了。”
“我这都是小家子心思,比不起佛爷胸中的天下大事,这把佛爷家弄脏了,还请佛爷莫怪。”
“八爷是好意,我怎么还能怪罪呢?一会儿叫个下人来打扫了便是。八爷坐吧,别站着了。”
“谢佛爷。”
张启山看着那个算命的端坐在沙发里,眼神飘忽,想看自己又不敢看,脸上真称得上是风云变幻,像变脸似的,就忍不住笑。
“佛爷,你,你笑什么?”
齐铁嘴被他笑得身上难受,目光飘到那人身上又很快移开,活脱脱一个心虚的样子。
“齐八爷在羞什么呢?我这身上除了比你多几块腱子肉,也不多别的什么了吧。”
“哎呦佛爷,你就别拿我打趣了,这,你快把衣服穿上,别着凉了。”
看着那人羞臊的样子,张大佛爷只觉得逗这人实在是有趣,忍不住再逗一句。
“现在是夏天。”
“啊?啊,有蚊子!别被蚊子咬了!”
那边的人逗得心里乐开了花,这边的人觉得自己一定蠢极了。
“罢了,不逗你了。你这趟来得正巧,我有事找你。”
听着那人的语气正经了起来,齐铁嘴瞟了一眼,发现那人已经穿好了衣服,也端正了问:
“何事?”
“几日前,底下人在城南二百里发现了一处古墓,下去了十个,出来了一个。”
“什么?一个?”
“出来的那个疯了,问他什么都不答,只大叫着别杀我。”
齐铁嘴又安静了。
“我要你与我同去,探个究竟。”
养伤的这月余时间,二人的关系越发好起来。张启山喜静,却不会打断齐铁嘴的滔滔不绝。齐铁嘴这一张金口,也出了不少鬼点子,帮着张启山解决问题。张府几乎成了齐铁嘴的第二个家。
“佛爷,我不去。”
张启山没料到他会拒绝,怔了一下。
“并非我贪生怕死,只是齐家祖训在前,身为齐家子孙,不得违逆。而且佛爷,我去了也是累赘,你看我这身无二两肉的样子,肩不能扛手不能提,不像你们有一身好武艺,我只会算卦,佛爷你不是不信这些的吗?所以,佛爷还是另请他人吧,我实在是没有那个能力。”
扯出一个笑容,齐铁嘴起身施礼,正要离去,却被一声“八爷”定住了双脚。
“八爷这么说未免过谦。若齐家真无其他过人本领,空有一张铁口,齐家盘口怎么可能接连开了几代而无事?更何况,我说的是要,而不是邀,我张启山说出的话,就是板上的钉,拔下来也要留个洞,你去,我保你,你不去,我一枪毙了你。”
齐八爷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:嬲你娘的,你都这样说了,那你刚才问我有什么意义!
“佛爷……”
“副官!”
“在。”
“叫厨房准备莲藕炖猪蹄,饭后送八爷回府收拾行头,明早出发。”
“是。”
张启山你大爷!
幽暗的墓道里,火把忽明忽暗,齐铁嘴紧紧跟在张启山身后,骂着自己怎么就怕了他的枪子了呢。
“八爷,这一路过来你一句话都不说,只躲在佛爷后面,你看出什么来了吗?”
张副官也听惯了齐铁嘴唠唠叨叨个不停,这一安静下来竟有些不习惯。
“说?说什么说?我现在说什么还有用吗?昨夜我算了一卦,你猜怎么着,上坎下震,水雷屯,是凶卦啊!可是我拗得过你家佛爷吗?我拗不过啊!就算我算出来我今天有血光之灾我也得跟着来啊!你还让我看?我还真看出了什么!这个地方,根本就不适合下葬,这是座童山,在此地下葬,更是凶象必生!还说?还说什么说?”
一脸不情愿地说完一通话,齐铁嘴又缩回张启山身后,沉默了下来。
“我说过,你来,我自会保你。”
“佛爷,我信你,但是这个地方真的不安全,回去吧,不然你是想死还是想疯?”
张启山回头瞪了齐铁嘴一眼,看着对方瘪着嘴又缩了缩,心头突然闪过一丝念,虽稍纵即逝不可捕捉,但一瞬的心悸真实可感,他转回头正视前方。
“我想活,让所有兄弟活。”
齐铁嘴赌气一跺脚,直起身,不再躲在他身后,不经意间瞥向身侧人的脸,在他脸上读到了一种大义凛然,莫名的熟悉感窜了上来,似乎在哪里见过,却想不起真切的画面。同时窜上心头的还有一种预感。
大步冲到他面前想再试一次,试试能不能劝他回去,但是那张俊脸还没有看清,脚下一空,整个人就失去了重心。
“啊!”
“老八!”
经过不知道多长时间的失重,再次接触地面给齐铁嘴带来一秒的欣喜,随后就是蜂拥而来的疼痛。耳边咚地一声响,张启山平稳落地。
心里又是一个白眼:不是说保护我吗?疼死我了!
“哎呦……哎呦……疼死了……这什么鬼地方!啊……佛爷……”
把人从地上扶起来,揉着对方的手臂,张启山显露出少有的关切神色。
“怎么样?”
“疼!”
“好了好了,老八,你快看看。”
“看什么呀!我疼!”
“让你看你就看!”
“好好好!我看我看!你吼什么!”
齐铁嘴也是被这疼痛激起了些脾气,吼张启山时中气十足。打开那只不断揉着自己胳膊的手,自己使劲揉了揉,开始环视四周。
这是一个很大的石室。周围共八个通道口,顶上共九个孔洞,方才自己想必是从其中一个洞中掉出来的,随后平稳落地的张副官证实了这个想法。
“佛爷,八爷,你们没事吧?”
“没事。你怎么下来了?”
“我不放心你们,就留他们在上面,自己下来了。”
此时的齐铁嘴也没闲着,从背包中掏出罗盘,时而抬头环视,时而低头掐算,眉间紧蹙。
“怎么了,老八?”
“奇门遁甲。这里是一个奇门遁甲。在我们周围的是吉凶八门,头顶的孔洞,对应的是紫白九星,我们刚才应该是从对应贪狼星的那条通道掉下来的。”
一到了自己擅长的领域,齐铁嘴整个人都变得不同,较平时的愚笨样子,此刻的他则是十分精明。
“照目前看来,这里是个很寻常的奇门遁甲,十分易解,不应该会出现死伤如此惨重的情况啊。”
“一定还有我们没有发现的,不会这么简单。这一路走来,我们根本没有发现任何异样,那九个人去哪儿了?如果那几个兄弟没死,他们现在在哪儿?如果他们死了,尸体呢?那个疯了的兄弟为什么一直叫着别杀他?他看见了什么,他遭遇了什么,没人说得清楚,除非我们自己看清楚。”
收好罗盘的齐铁嘴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土,又揉了揉隐隐作痛的肩膀,边看着四周边道:
“可是这里只有这些,再看不出别的什么了。”
“佛爷,要不我叫他们放绳子下来,我们先上去再做商讨。”
“是啊,我们带来的家伙大部分在上面的人手里,我们这是无准备之仗啊。佛爷你若想探个究竟,那咱们上去拿了东西再下来也不迟啊,我们还是……”
“嘘……”
噤声的手势打断了齐铁嘴的话。
“你们,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?”
“声音?没有啊。”
看着那两个人茫然的表情,张启山本以为自己听错了,可是他很快否决了这个想法。
不对,真的有声音,虽然很遥远,很飘忽,但是传到耳朵里的十分真切。
那是一个男声,他在呼唤着什么。
张启山更仔细地听着。
陵……钰……
他在叫自己?!
张启山猛然看向自己的身后。
那是一个通道口,声音就是从那里传来的。
等齐铁嘴反应过来的时候,张启山已经跑入了通道,只留下一抹残影。
“那个方位,东方……震宫……禄存星……伤,门……伤门!不好!副官你留在这里叫他们放绳子等我们回来!”
张启山,回来!张启山!
“张启山!!!”
声音在空旷的通道中一遍遍回响,却听不到那个人的回答,齐铁嘴只觉得心急如焚,跑了不知道多远,齐铁嘴脚下一绊,直直扑倒在地上。
“啊!”
起身转成跪姿,伸手摸索着。
好像是个人?
腿……枪……
是佛爷吗?
腹部……手臂……手……手镯……
二响环?
佛爷!
从那人身上搜出一支火折子,齐铁嘴看清了那人的样貌。
“佛爷?佛爷!佛爷你醒醒!佛爷!”
齐铁嘴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手上黏腻的液体是什么——血。
“张启山!张启山你醒醒!这是怎么了?跟你说了大凶,大凶,你怎么就这么不听劝!发什么宝气咯!”
虽然嘴里骂着,但齐铁嘴麻利地背起张启山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。
“幸好我还练了点功夫,不然真背不动你。”
“我说你这是怎么了?一声不响地跑进来,就算要找人,你也得讲究个方式方法不是?你把每条路都跑一遍就能找到人吗?你知道这一条路有多长吗?你知道这条路里会有什么机关陷阱吗?你还不偏不倚地跑到伤门里,你这是送死啊!幸亏啊,我这出来之前算了一卦,虽说是凶卦,但是这卦象还有最后一句,是顺运而行,必有生路。”
“所以张启山,你给我听清楚了,这次不仅你会活,所有人都会活,你要是敢出个什么事,我这个奇门八算的名头也就要不得了!我本来就没什么别的本事,就会算命,你还害我砸了招牌,你说以后我怎么生存啊!你不能这么没有良心,没有人性啊!”
“张启山你醒醒,你跟我说句话!”
张启山睡了三天。
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。在梦里,他叫陵越,而梦里有一个人,他始终都看不清他的脸,他知道他在哭或是笑,听得到他的嬉闹和嗔怪,但就是看不清他的脸,直到最后,他才终于看清,那个叫陵端的人的脸。
猛地惊醒。
“佛爷?佛爷你醒了!你终于醒了!吓死我了你!你口渴吗?饿吗?你怎么不说话?你不会哑巴了吧?”
“没有。”
就是眼前的这张脸,那个陵端,有着和齐铁嘴一模一样的脸。
洑端,陵端……
陵钰,陵越……
巧合吗?